知識這種保守解放對立統一的發展過程,林孝信稱為「知識的異化」。林孝信的觀點,指出知識的兩個重要向度,其一、知識可以區分為保守的與解放的兩種類型, 這點和哈伯瑪斯關於知識旨趣的說法相近。其二、知識的保守性或解放性,必須放在知識和社會體制的關係來看,保守的知識總是維護一個不平等的社會關係,解放 的知識則企圖將人從不平等中解放出來。但如何解放呢?林孝信提出「自覺」的概念,也就是讓被壓迫者認識到自己所受的不公平,並有意願、有能力改變既存的社 會體制,將自己從不平等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因此,「知識解放」的目的是「被壓迫者的自覺」以及「被壓迫者的賦權(Empowerment)」。這種強調被 壓迫者自覺與鬥爭的實踐主張,基本上具有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兩條路線的進一步解讀與延伸為了進一步解讀兩位老師的觀點,並做一些延伸,我想援引韋伯「理性 牢籠」和馬克思關於「意識形態階級性」的概念,來詮釋這兩條路線。「理性牢籠」是韋伯提出的概念,韋伯認為,資本主義最大的特色就是理性化。理性化是一種 去神秘化、系統化、可計算化、可操控化的過程,其結果是整個社會朝向科層化與工具理性膨脹的方向發展,人的自由因而受到侵蝕、禁錮,宛如囚禁在鐵的牢籠一 般。現代知識(以實證主義為代表)就是這種理性化的產物。
傳統知識(神學、形上學)的重心是對價值的探討,知識的目的是推導一套價值體系,做為人的目標與規範,例如傳統自然哲學的目的,不單是為了理解自然運作的 規律,而且還企圖從中導出價值、倫理的指導。現代知識則與此相反,實證主義做為現代知識的主要典範,強調的是價值中立,不但主張研究的過程必須盡可能排除 主觀的價值因素,而且研究的結果也不必做為指導價值的依據。現代知識一方面強調去價值化,使價值的探討排除在知識領域之外,另一方面朝向可計算、可操控的 方向發展,「量化」成為普遍的趨勢,而「量化」的目的即是計算和操控。這使現代知識失去價值理性的意義,呈現出工具理性膨脹的性格。但現代知識真的是價值 中立嗎?事實並非如此。韋伯即指出,理性化原本是服膺於新教倫理的價值理性,但後來卻服務於資本主義的功利價值。這意味著工具理性膨脹並非不服務於任何價 值,而是服務於不同的價值而已。因此,現代知識的去價值化、工具化,也決不表示知識可以脫離任何價值和意識形態的關聯,相反的,工具化只是使現代知識服膺 於新的資本主義的價值。哈伯瑪斯在批判實證主義時便指出,實證主義是基於控制的知識旨趣,目的是要擴張控制自然,甚至是控制人的力量,這便是黃武雄所說的 「擴張主義」。現代知識的工具性格,不僅關聯著資本主義的擴張價值,同時還會在政治上產生權力效果。一方面,實證主義將其特殊的方法論膨脹為通往真理的唯 一途徑,只有經由實證檢驗通過的知識才是科學知識,而科學知識具有真理的優位性,這便是專家霸權的內在邏輯。另一方面實證主義偏好「量化」、「操作型模 式」,即把人、自然都化為可計算、可操作的對象,研究的目的就是要得出一套計算操控的方法,因而將一切問題都技術化了。於是,現代知識一方面強調不談價 值,無關政治,並將問題技術化,另一方面又將技術霸權劃歸專家所有,這表示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透過專家知識技術性的解決。
哈伯瑪斯所謂的「政治問題技術化」,談的就是這種現象(曾慶豹,1998)。現代知識的擴張主義,控制取向和技術化性格,其實是內在於知識理性化的內在邏 輯。但就知識的物質基礎而言,這套知識是藉由科層化的知識體制來運作的。所謂的科層,按字面意義便是分科分層,19世紀確立起來的現代知識體制,在垂直的 軸線上是一個從國民教育到大學、研究機構層級分明的系統,其運作方式是一套規訓的過程。沈威和梅沙‧大衛度便指出,知識體制的規訓方法是經由不斷的練習、 考試、評分、論文審查以區分出合格/不合格(Shumway&Messer-Davidow,1996),因此通往專家之路是無數的監視與檢查, 即使取得專家資格,學術期刊仍肩負起同樣的職責。這是一種規訓的過程,製造出服膺於工具理性和專家霸權的人,能通過最終檢查的人登上專家寶座,並取得相應 的政治經濟權力。這同時也是一種排斥的過程,經由不斷的檢查,每向上爬升一級就會有許多人被排除進不合格的行列,因此專家永遠是少數。其次,在水平向度 上,知識呈現為分門分科的學科體系,每門學科都發展出一套方法規範,一方面對進入該領域的人進行規訓,另一方面則藉此防止學科外的人進犯,以便穩固專業的 壟斷地位。知識的工具化、技術化,即透過這種科層化、規訓化的知識體制來完成,其結果不但產生黃武雄所說「套裝知識」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導致公共領域的消 亡以及公民社會的不可能,所有的問題都化為專家的專業技術問題,既是專業問題,就不是非專業者可以參與溝通的。而且知識科層化的結果,人被不同的專業學科 分割,局限在小小的專業領域,彼此無法對話,溝通便不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