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泰山
自從黃武雄提出「知識解放」做為社區大學的目標以來,其意義就常被理解為學院知識的白話運動,又由於〈套裝知識〉一文中對「黑話」的一些批判,使這 樣的理解更加確定。當然,將原本屬於知識精英的學院知識淺白化,讓更多人有機會接觸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在知識爆炸,人們因過多知識而無知的今天,讓人們 再多接觸一些白話的學院知識,真的能有解放的效果嗎?我認為將「知識解放」理解為學院知識的白話運動,根本誤解黃武雄的原意,也阻礙了社區大學的深化。因 此,有必要對「知識解放」的意義進行更深入的探討。其實,社區大學關於「知識解放」隱約存在兩條路線,分別是黃武雄提出的,強調主體性知識建構的知識解 放,和林孝信提出的,強調階級自覺的知識解放。
為了不要過於曲解兩位老師的意思,我將先回歸他們所寫的兩篇文章—〈套裝知識與經驗知識〉(黃武雄,2000)以及〈成人教育傳統中的知識解放〉(林孝 信,2000),並以韋伯的「理性牢籠」和馬克思的觀點來做個人的解讀及延伸。強調主體性的「知識解放」在《套裝知識》一文中,黃武雄認為人的知識是由人 與世界(包括自己)的互動而來,在這個互動裡,求知興趣起源於人的疑問,從問問題出發,尋求與他人經驗的碰撞,從而掌握問題的核心,再反覆論辯,並導出新 的問題意識,然後再互動、論辯….,知識便是在主體(人)與世界的如此互動中產生。在這個模式裡,問題的提出是基於主體的生活經驗及其關懷,而問題的解答 則是一連串主體間的互動論辯。所謂的論辯即主體經驗的互相穿透、粹取、抽象、組合等。因此,知識是和主體的關懷相連結,且緊密扣聯著主體的經驗。但19世 紀後,隨著民族國家逐漸形成,基於凝聚國民意識與發展國力的需要,一種系統化、標準化的套裝知識被生產出來,並透過教育制度的推行而成為佔主導地位的知識 模式。所謂套裝知識,就是將知識建構過程中豐富的互動去除掉,只留下眾所公認的部份,並加以系統化、標準化。在這種知識模式下,人是被動接受的,一方面問 題的提出是預設在套裝知識本身,另一方面解答過程也被整理成標準的程序,主體所能做的只是被動的理解、學習與練習。
當知識被系統化成套裝模式時,會產生幾個問題。第一、知識同主體的關懷分離:問題意識不再出於主體的關懷,而是由別人設定的,故所學的知識和自己所關心的 事無關,甚至知識回過頭來壓制主體關懷,使人不知道自己關心什麼,也不知道如何提出問題。第二、知識同主體的經驗脫離:問題的解答不再需要互動、論辯,因 此和主體的經驗無關,主體只能被動地接受別人經過篩選抽象過的經驗成果,造成知識越多,經驗越貧乏的結果。第三、主體被單向度化:套裝知識一開始便分門分 科,知識專化的結果,使人被局限在一個個小小的領域,而對其他向度的知識無知。最後,知識被工具化:套裝知識是伴隨科學意識形態一起發展的,而科學標榜的 是價值中立,去價值化的結果,讓關於價值的探討被排除在知識之外,只留下工具性的部份。因此,黃武雄認為「知識解放」的意義就是讓知識的建構過程回復到主 體自主性、互動性的方式,即回復到本來的面貌。整體而論,黃武雄對「知識解放」的提法,認為造成問題的不是知識本身,而是知識的建構過程,因此社區大學的 任務(至少在學術課程部份)便是重塑一個自主、主動、自由論辯的溝通空間,並認為可以透過知識的重構,解決套裝知識所帶來的問題,從而使人獲得解放。階級 自覺的「知識解放」相較於黃武雄強調知識的建構過程,林孝信則認為知識本身即具有束縛性或解放性,也就是可以是維護既有體制的保守力量,也可以是挑戰體制 的解放力量。例如中世紀誕生的大學,一開始是和保守勢力結合,此時知識是維護封建社會的保守力量,後來卻成為發展資本主義新社會關係的積極力量,回過頭來 摧毀舊的封建關係。從歷史的角度看,封建時期的神學、形上學的確具有維護傳統社會關係的保守性,而資本主義以理性主義為核心的知識,也的確具有將人從封建 束縛解放出來的進步性,林孝信指的知識保守與解放的對立統一,說明了知識辯證發展的過程。但到了19世紀,普魯士人琿伯特把科學研究正式納入大學教育中, 大學成為服務於資本主義的知識生產機器,知識生產進入了飛快的階段,形成知識爆炸的局面,結果是大部份人被排除在知識殿堂之外,知識成為少數精英的專利, 為少數人的利益服務,並回過頭控制、束縛了多數人,此時,原本具解放意義的知識,又轉變為維護體制的保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