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文:張金玉(第一社區大學主任)
參與高雄在地的社大運動,從1998年到現在,眾多初創者當中,大概只剩下兩位,一位是陳巨擘老師,另一位是我。18年是人長成成人的時間,這18年我都在旁邊,時而站在最近處,時而拉點距離觀察與協助,到現在更是站在其中一起生長。常想人生中沒有幾個18年,而我卻將人生最精華的18年和社大一起成長,很慶幸,也很驕傲,但是在背後也有著疑惑,是甚麼原因促使我在社大留那麼久,甚至在看得到的近期也還會在這裡?
回想初識社大理念的時期,那是1998 年,台灣政黨輪替的第一階段前一、兩年,那時和一群關心文化環境的朋友們一起為著環境的文化事務與公部門對話,也就是在民間發聲,希望在文化的公共事務上有所進步。那時對於民間的社會行動有一些觀察,常覺站在第一線的倡議,雖然有焦點光環,對政策也能產生些許的焦點晃動,但是對於議題或政策的改變與持續修訂並不一定有積極的作用。當時,我的理解是以菁英人士為前鋒的社會行動,民眾並未跟上前,沒有民眾的社會行動,只是菁英人士在前倡議,就公民社會發展的角度,看起來並不是公共參與究竟的作法。那時並不瞭解所謂公共參與的概念,只是覺得民眾是公共事務操作的主體,民眾參與理應被重視。適巧,高雄一地有識之士開始進行遊說政府設置社大,因緣參與民間設置社大政策遊說第一次的討論會,即被社大理念中民眾公民素養的提升與公民社會的創造所吸引,因此一路相隨至今。如果說我參與社大設置第一次的討論會是因為社大理念被打動而投入社大運動,那麼也是因為這樣的理念,鼓勵著成為持續至今的動力。
我是一個從藝術起步的人,對於公共事務的參與,始於對於弱勢的同情,這可能和藝術美感所引致的想像能力使然,特別能同理弱勢處境,進而義氣相挺。以這個基礎進入公共領域的涉入,現在看來其實是很情感性,但從私人的情感性涉入公共事務,在公民素養的內涵理解上,始終充滿著矛盾與困惑。
辦理社大的初期我是以教師的身份進場,在社大開設一門藝術創作與自在表達課程,由於關心社大理念的實踐,因此,在教學現場的經驗中,不斷澄清課程內涵與公民素養的關聯性是些甚麼,那時的理解認為這門課程主要是回應當代人怯於或無法進行內在表達而設。這樣的課程理念應該就已具備公民素養涵化的機會,因為課程回應了社會集體人的處境,認為公民素養的基礎在於公民自身的內在處境,因能自在表達而得以身心健康。但是這樣的一門課,對照當時蔚為主流的課程趨勢,將公共議題融入課程當中的作法,相較起來,就有些過於含蓄而無法讓人清楚定位課程中的公共性內涵。那個時期,我對於公共議題化的課程設計不是那麼以為然,只覺得進入公共議題是需要慎重的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藉此引動學員對公共議題涉入的體驗與認知,但實質在未能從公共議題角度上來了解,常導致參與公共的素養沒有準備好的狀況下,貿然進場,也許會有落入消費或消耗公共議題的可能。這個階段,自身認知的公民素養和公共性啟動了連結,因為這面向上的反思,我逐步回到課程設計的探索,希望在課程教學設計中強化具公共性公民素養內涵的落實。
當時,在這門藝術創作與自在表達的課堂經驗中,發現學習者面對表達時大都是埋首在自己的畫面上,而較少抬頭和坐在旁邊的同學聊聊,因此就將課程進行大規模的改造,在教學設計中融入能引動對話的生活物件,以生活物件為焦點,引出個人經驗也導向集體經驗。這樣課程設計實踐的結果,教室現場開始熱鬧了起來,因著學員的相互對話,聲音變多了!接著加碼形成團體協作,進行團體作品的製作,如此學員相互間的對話與協作就又形成更多機會,課程也愈來愈活潑。這個過程中,發現當學員的個人生活或生命經驗進入集體的學習過程,學員們相互間的信任感與情感連結性變得更高。相較早期的以繪畫為主題的自在表達性課程,前者的連結是相同興趣為主軸,相互間的內在連結就較缺乏,後期因對彼此經驗的了解,就容易產生了熟悉與信任感,一起做些甚麼的興致就顯得較高,而且學習的過程變得生活化,也較輕鬆。公民素養在前後最大的差異就是覺察到人是生活在集體的世界中,個人的經驗常反映集體的社會結構背景對自身的影響。不同的經驗,被同樣的社會結構情境建構出來,當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層面時,我們的經驗視野放大了,在不同的經驗觀點面向上取得對生命全貌的可能理解。
進入社大教學的初心,是為了分享自身在藝術創作上所得到內在表達的喜悅與自療,課程經驗發展到了前項階段,產生了極為清晰的認識,主要是落在表達與個體認識的層面,雖然也逐漸觸及集體社會結構的背景,但回到公共性面向,總覺得還是缺乏引動學習者產生與公共議題的行動連結的意願與能量。這樣的期待,其實是反映出我對於社大辦學宗旨的執著,期望社大學習的最終是能產生行動性,一旦有行動性,也許就有可能對社會發展出影響力。然而,這個期待在教與學的歷程發展中是否能構成其合理性?成人學習注重學習者自身的動機、經驗與需求,以學習者為導向發展教學設計,也許學習的初期是這樣,但在學習的持續發展上,教學者背後的期待是否可能成為另一種結構,結構著學習者的學習。這個問題,在後期藝術基地的教學設計中,得到了另一種經驗上的回證。
社大藝術基地是一個集體營造的場所,幾位藝術課程老師一起使用也營造這個地方,初期是在一個閒置很久的樂器工廠,近期搬到岡山區的和平國小,同樣是一處閒置很久的教室與校園偏角。在這裡的教與學圍繞著環境與使用的議題上進行,課程是因著整體的需求而找出規劃,例如:當藝術基地成員覺得需要一處開放的休憩空間時,”開放式休憩空間營造"這樣的課程便長出來,以使用者觀點進行環境營造的教與學,"開放式休憩空間營造"課程執行了兩次,一次在舊的雅歌一號藝術基地的黑板樹下,另一次則在社大藝術基地和平一號的桃花心木下。最近期是一項和和平國小小朋友蓋廁所的課程計畫。這些課程規劃和過去課程不一樣的地方是不在膠著於學習最後的藝術物件擁有,而是能著眼於公共參與的學習本身,在教學過程中融入公共參與精神,體會作為使用者(公民)在公共環境思考上該要有公民責任的覺察能力。藝術不在是課程學習的主要焦點,而是變成操作課程、引發學習者想像與表達的方法,對於學習者而言,藝術不是學習的目的,而是變成一種動態思考能力的體驗。至此,公共性的內涵在這樣的課程裡逐步得到定義上的澄清,他是一種覺察人與他者共生共存的能力與素養,這個他者是他人、環境、自然....。而具體外顯的公民素養,清楚地指向作為公民的素質,他不是能發展所謂議題性的能力,也不是外加的認識能力(例如美感素養、環境素養....等),而是一種發自內在的公共生活覺察力,也只有擁有這樣的能力與素養,我們才能發展公共生活,也才有能力發展社會結構面的理解。
參與社大這18年來,從擔任教師角色的授課經驗中,因為這樣的反思與澄清,公民素養這個詞,在經驗與體認中而有著逐漸澄清的內涵。對我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自身認識的探索,有了重點上的釐清,確認了這件事情的重點,讓接下來要進行的事情有了發展信心。另方面,作為社大團隊的帶領者,我也身負影響人的工作,自身的清楚,在對的事情上和他人一起努力,這樣才覺無愧。公共素養的覺察力可以說是發展公共性重要的基礎,社大的辦學從裡到外,從團隊工作文化到擴大的辦學的師工學團隊,都應該展現這樣的文化,這是下一階段我的行動與學習。
18年的歲月,在公共領域的涉入與學習是我最重要的功課,如果這個階段是期中考,我想我應該是可以通過了,接下來可能面對多年後的期末考,我很有信心的說,我正在和一群夥伴往正確的方向行動中,希望在那最終的日子,我可以完成,每一位在一起的夥伴也能持續在對的方向上繼續完成!
我想,我還在這裡,是因為在這裡充滿著自身認識探索與澄清的機會;還有,在這裡有著一群可以對話、行動的夥伴,促使這樣的探索和澄清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