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寧馨
第一次看到何成南是在第一學期的新聞社。他被前任新聞社講師指派為社長,上課的時候,看起來對「社長」這個新職務既不安又茫然。第一次作業--採訪自己的 新聞稿,何成南繳上一篇滿紙佛語的懺悔書,我完全不知道該對它有任何評語和建議。一個新社長和一個新講師,二個原本完全不相干的人來到社大,具有同樣的焦 慮和不安,完全不知道--路會怎麼走下去?印象深刻的是,學期末新聞報出刊在即,何成南寫的新聞稿卻仍有許多問題,於是在課堂上我只好和他再三討論採訪和 寫稿的種種提醒。看著他皺著眉頭再三點頭,身為社長的交稿壓力,我有些擔心會逼得他轉身離去。忽而,他堅定的看著我說—明天,我會重新寫好再交給你!第二 天他如期交稿,而且採訪主題更貼近社區新聞的主旨,寫法也的確精準和創新多了。
人為什麼要活著?從來沒和何成南深談,往後的幾個學期常常只是在中庭和藝文走廊擦肩而過,隱約察覺他的神情越發開朗,帶點靦腆和憨厚的笑容依舊,說話卻越 來越有自信。因此,何成南接受訪談的第一句話是--「我的改變難道妳看不出來?」五十歲的何成南,在現在產業自動化工程公司工作已經十四年,每天的工作大 同小異、沒有什麼變化。來到社大以前,老婆和孩子平日各忙各的,工作之餘,他總是待在家裡「無所事事」,或者一個人玩玩音響和電腦。十幾年前,一場人生低 潮讓何成南不願意在度過忙碌的年輕歲月後,掉落空虛無聊的排遣和無奈。當時 AppleⅡ海盜工廠讓何成南每月經手近二千萬,他把所有的精力和金錢全部砸進去,不到幾年,因為電腦汰換速度太快而全部賠光。三十幾歲的他待在家裡賦閒 了四、五年,開始覺得「一無所有」,開始追問:「人為什麼要活著?」開始讀佛法,問自己「人生如果是一場大夢,我要怎麼經營它?」因為有這段低潮,看到社 大的招生DM,何成南想到未來的生涯規劃。「搞了大半輩子寂寞的冰冷工程,」他說,真的需要人文、藝術的潤滑。
在社大的第一學期,何成南選修了三門課,佛學課是想要和講師、同學印證他獨自潛心的佛法,表演訓練和社區新聞社是「想要逼迫自己走出封閉、勇於表達」,因 為「技術工作是非常寂寞的,單打獨鬥大半輩子,連怎麼和人溝通都有問題。」坐在課堂上就有幸福的感覺很難想像一再強調自己非常懶惰的何成南一個學期平均選 修2-3門課,再參加一個社團。何成南說,上社大「非常累!」,因為他的一篇作業或一份報告平均花一個禮拜、六七個晚上完成。新聞社一篇短短的新聞稿,何 成南先上網找資料、閱讀、採訪,再花二、三個晚上寫稿和修改。第五學期上「西方現代藝術」,他的報告題目是—杜象,為了避免怯場、講得不完整,何成南在家 裡架起了V8機器,一下子拍攝自己對杜象的看法、一下子跳接杜象的作品,再將一個晚上的心血在課堂播放,站在旁邊作適時的補充。這樣新穎的報告形式讓全班 學員哄堂大笑,何成南說「這輩子沒想過自己會作這種傻事」,可能是受到杜象的鼓勵吧?準備了杜象的報告,何成南讚嘆「人竟然可以活得這麼天真浪漫、開放, 可以這樣擺脫世俗!」重新活過來就像他印象最深的感受是【台灣田野美學】的畫作被掛上藝文走廊的那一刻,第一次在博愛街頭佈置新聞社的攤位,何成南也沒想 過原來自己蠻有藝術天份,竟然可以克服羞怯在大庭廣眾演戲、說話。他再三強調自己是個懶散的人,需要一點點壓力和誘發把心裡的東西掏出來。來到社大、接觸 了人文藝術,何成南覺得自己的思考模式、價值觀變得寬廣,「如果再經歷一次以前的低潮,即使我的人生再度歸零,我有把握會繼續保有現在的開朗,把原本功利 的觀念放淡。」他認為社大是一個很好的入門場所,可以瀏覽許許多多陌生的領域、做許多前所未有的嘗試,「只要找到真心契合的東西,我會一頭栽下去。」何成 南現在的生活重心,一個是謀生的工作,另一個是到社大上課。「一坐到課堂上就有幸福的感覺,沒想到以前這麼討厭、排斥唸書,高中不知讀了幾年,這把年紀還 有機會上課、學習」。
等退休以後,他要到社大當義工,不管是電腦維修還是美工、打字,他都願意投入。他說:「人的一生可以非常刻板,生活和內心越縮越小,大半輩子一成不變;到 社大吸收養分,讓我重新活了過來!」 閒聊訪談結束,何成南爭著付賬,他不改一貫地靦腆地對我說:「妳也變了很多呀!第一學期妳看起來非常不快樂,好像這個世界虧欠妳很多,上課的時候好像有誰 逼妳一樣。」就這樣,我和何成南,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二個人,心照不宣地懷想著共有的記憶緩緩走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