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天氣、嚴重天災,生態危機正在爆發。積極修復環境,減緩災害的行動—— 也因此受到了更廣泛的關注。除了改變生活方式,你有考慮過,以工作者的身分參與其中,讓推動人類與自然生態的長久合作,成為你的職涯嗎?筆者上月(2024年6月)有幸在參與香港中文大學社會責任及可持續發展處(SRSD)的活動後,邀請到在非洲發起及推動「自然資源管理與再生農法」(FMNR),澳洲世界宣明會首席氣候行動顧問托尼.里努多(Principal Climate Action Advisor of World Vision Australia.) 跟我們分享他對於與自然與社群合作的經驗,以及投身綠領行業的一些心得。
40年前,剛從農業系畢業不久的托尼,便跟隨教會到非洲西部尼日共和國,辦理植樹的專案—受殖民時代引進的現代農業與單一種植影響,當地水土受到嚴重破壞,已開始影響糧食生產與日常生活,理應盡快植林,阻遏荒漠化。然而,到埗不久後,他便發現國外援助者推行的植樹計劃「既不治標、也不治本」— 大批引進外來樹種種苗,運送到不同區域的種植樹造林,還要育苗、施肥,成本高昂,每公頃高達8000美元,存活率卻僅僅20%,且無助於當地人生計,因而不獲在地社群支持,妥妥的「吃力不討好」。
樹林一直都在
在尼日的第二年,托尼偶然發現,原來樹林已經在那裡,一直都在。「那是地下的森林」,他指的是農地上的原生樹木,它們即使每年被砍掉,仍會留下樹樁,底下的根系意想不到地龐大,遇上養份與水份便能迅速生長。原生品種最能適應當地天氣,能從樹樁抽芽或自行繁衍,根本不需要育苗等等繁瑣又花錢的功夫——只要適當的篩選、修剪、管理,自會蔚然成林。更重要的是,農民本來就認識這些樹木,能自行管理它們。沿此思路,他們推動幾個村落進行保留樹苗,修剪枝條,讓樹林自行形成—這就是由農民自主管理的「天然資源再生技術」(FMNR)。這種借助自然的自我修復能力去改善環境危機的方案,我們現在稱為「自然為本解方」(Natural-based Solution,NbS)。
依循以上的初步經驗,托尼及後將1984/85年旱災及飢荒的危機化作推廣FMNR的契機,讓FMNR大規模擴展至更多地區。時至今天,這個計劃已經擴展至非洲及亞洲超過26個國家,當中部份項目是農村村民自行推動,相互學習交流的計劃。這個計劃僅是在西非,已修復超過1,500萬公頃農地—改善水土,減少酷熱傷害,除了讓農牧狀況得以改善,也增加了林業資源,讓農村獲得額外收入。更強大的是,FMNR的成本是以往植樹計劃的1/36。
推動FMNR的40年,托尼投身這條生態綠色職業之路,有什麼想法?他與我們分享了以下的建議:
人製造了環境的問題,但人也是環境問題的解方
投身生態綠領職業的朋友,對自然當然熱心,但其實這工作同時需要理解人,對他人保持同理心——有些人可能對此感到意外,但畢竟我們現在面對的環境危機正是來自人類的行動,人仰賴著自然環境生存,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影響了環境,我們必須面對人群。
就像FMNR的過程裡,傳授的不僅是養育原生樹的知識——倒不如說,其實農民就是這些原生樹的專家,而這造林過程的最大挑戰,反而是讓農民思考「如何種植才是好」。經歷了殖民化及現代化,他們已接受了把樹砍光光、單一種植的「現代農耕」才是「好的農法」,而FMNR則需要說服他們重新接受農田與林木共生,才能真正讓水土環境永保康健。
要改變對土地管理的觀念,更要讓在地人意識到,對環境問題,要有承擔的心。「道理我都懂,但…」是托尼常常聽到的對白。「但環境的問題我們處理不了!只有政府,或是像你(托尼)這樣的人出手,我們才能改變。」
當社群不為自己的問題負責,反而期待外來團體去解決自己的問題,「社群與自然合作」也無從談起。托尼認為,首要任務就是,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讓社群要認知自己在環境問題上應肩負的責任,更要認知到自己比想像中強大,相信社群本身就有能力解決問題。
托尼觀察到,不論文化、宗教或社群背景如何,家長都會希望為子女創造比目前更好的環境。這是他能把握住的起點︰「我們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照常生活,破壞環境,那我們的小孩要面對怎樣一個未來呢?」這提問能有力地警醒民眾,驅使他們以自己的後代去思考,引導民眾將「事不關己」的「大環境問題」連接到個人處境上,更能鼓勵社群為未來設想,去規劃、去落實方案。
對托尼而言,促進社群參與NbS行動的3個重點是:
1)社群願意承擔環境問題
2)制定社群能處理的方案,並向民眾示範如何執行
3)與社群同行,陪伴民眾適應轉變
耐心、價值觀、專業素養
「陪伴同行」就簡單一個詞語,但過程卻是數以年、甚至十年計,民眾不會聽完一個講座就立馬改變,生物多樣性與地貌也不會一夜回復,但事態慢慢會轉化。而綠領工作者應當瞭解,等待社群轉化的耐性,是這工作必須具備的特質。
另外,價值觀對綠領工作者亦是十分關鍵的支撐點。投身綠領工作的金錢回報通常不及其他職業,但工作帶來的滿足感或者更加實在。能效力自然及人類,能給人深刻的滿足感,也能為後世留下祝福而感到自豪。
考慮到推動NbS一類的專案必須了解自然環境,一些理科科系,像農業、林業或環境學系,會有助工作者了解工作的技術層面。又如上面所述,FMNR的工作有95%是關於改變觀念和與人合作,因此「發展研究」(Development Studies)的課程,尤其包括引導社群技巧(Community Facilitation),促進改變的引導技巧(Change facilitation)及專案管理等科目的課程將有相當助益。
「發展研究」是社會科學的一個跨學科研究分支領域,關注社會及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涉及的各種議題。以往發展研究常聚焦於發展中國家狀況,近年已經推擴至全球所有區域。這跨學科領域通常是研究,我國亦有數間大學開辦發展研究課程。
與自然共生,應是眾人的事
環境狀況影響每一個人的生活,永續發展也不能單靠綠領工作者的努力。除了金援,各界賢達能在哪些範疇幫助NbS健康發展呢?托尼有以下的建議:
(1)量化數據:數據對於遊說決策者至關重要,讓他們願意支持有實質果效的政策,以及向支持者說明NbS的影響力。因此,在監察及計量的環節上,工作者應多花心思,並多認識最新的計量或調查方法與科技。科技也大大降低裡組織間合作、共享信息及取得資訊的門檻,有項目多元發展。
一般認知上,科技業者可能與自然為本的發展工作沾不上邊,但認同自然與社群價值的業界人士,可以從這些方向入手。
(2)宣傳與公眾教育:推動世界的改變,既要有獨當一面的英雄、也需要旗鼓相當的對手;不僅是願意投身綠色工作者能孤身一人完成的大業,這些對手,可以來自工商各界,也可以是民間與其他性質的團體。宣傳與教育,就是讓自然為本項目更普及,進入一舨民眾的認知,召集各路英雄前來合作。
即使不少自然為本的項目已取得長足發展,甚至在行業裡廣受認同,但一般民眾對這些工作卻幾乎毫無認知;有時,甚至一些決策者和捐助者都未必太認識這類型項目,不了解它的潛力。認知的落差將窒礙各類自然為本項目獲得資源,在社區落實的進程。不論是科學期刊,還是大眾推廣活動,一切的傳播機會都同樣重要。
(3)教育必不可少
說到教育,除了面向大眾,提高一般認知,人材培育同樣極為必要,各級的教育都應該加入「學習與環境共生」的內容,專上教育中增加相關課程,更能使未來的工作者,如官員、農業發展部門、環境倡議者及林業業者,都能夠充份認識既有的工作,以此作基礎,繼續推動環境共生的進程。托尼舉例說,的肯亞的莫伊大學(Moi University),最近與世界展望會簽署備忘錄,承諾將把FMNR納入課程中,正是與教育界別合作的例子。
FMNR 自80年代問世以來,一直在非洲,乃至世界其他地區傳播,其他環境保育專案也相繼推行;另一邊廂,環境仍然極速惡化,各種惡果已一一實現,事以至此,推動環境專案豈不是更困難?FMNR的路已經走了40年,對於托尼來說,今天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當年,一切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今天,環境工作者都已經走過了許多的路,知道哪些路可行,哪些是無法。對於如何引領社群去承擔及解決自己社區的環境問題,我們已經了解了許多,不用每次都重頭摸索。
環境與氣候危機將導致貧窮、飢餓與流離失所,狀況越發危急,更需要我們當機立斷,採取各種行動,也正因如此,民眾求變的意慾之高,是前所未有。
而像FMNR等成功的環境保育專案事例,在40年來一路累積,除了建立各種良好範例,更累積出前所未見的龐大網絡,讓農夫與社群不必再仰賴專家或外部團體傳授知識,我們組織農夫與社群作交流互訪,這些場合既是社群發聲的舞台,也是同路人之間互相學習的場域。
對於未來有意加入這個行業的朋友,托尼建議是,不必等哪個時機,或哪個職缺出現。從今天起,多發掘、了解各地的環境專案,多參與研討分享或活動,認識行內的人,加入成為志工。綠領工作聽上去,可能很夢幻,讓行外人覺得不知就裡,但只要多與實際工作場域交流,就會更清楚行業的狀況,和自己想走的路。
延伸資料:
1. FMNR官方網站: https://fmnrhub.com.au/a-conversation-with-tony-rinaudo/
2. 世界展望會的FMNR介紹頁面: https://www.worldvision.org.hk/our-work/climate-action/nature-based-fmnr